杜甫七古《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御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这首诗作于大历四年（769）暮秋，时杜甫居潭州。裴道州：道州刺史裴虬。详见《杜甫五古<湘江宴饯裴二端公赴道州>读记》（编号1633）。苏涣侍御：详见《杜甫五排<苏大侍御涣静者也……>读记》（编号1651）。
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御（杜甫）
久客多枉友朋书，素书一月凡一束。虚名但蒙寒温问，泛爱不救沟壑辱。
齿落未是无心人，舌存耻作穷途哭。道州手札适复至，纸长要自三过读。
盈把那须沧海珠，入怀本倚昆山玉。拨弃潭州百斛酒，芜没潇岸千株菊。
使我昼立烦儿孙，令我夜坐费灯烛。
虚名：空言。《吕氏春秋-审应》：“兼爱天下，不可以虚名为也，必有其实。”
寒温问：《世说新语-品藻》：“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，子猷、子重多说俗事，子敬寒温而已。”
沟壑：山沟；困厄之境；野死之处。《左传》昭公十三年：“小人老而无子，知挤于沟壑矣。”《孟子-滕文公下》：“志士不忘在沟壑，勇士不忘丧其元。”
舌存：《史记-张仪列传》卷70：“共执张仪，掠笞数百。不服，释之。其妻曰：'嘻！子毋读书游说，安得此辱乎？’张仪谓其妻曰：'视吾舌尚在不？’其妻笑曰：'舌在也。’仪曰：'足矣。’”
穷途哭：喻对世事极度悲观。《晋书-阮籍列传》卷49：“时率意独驾，不由径路，车迹所穷，辄恸哭而反。”
三过：《梁书-王筠传》：“爱《左氏春秋》，吟讽常为口实，广略去取，凡三过五抄。”
沧海珠：大海里被遗漏的珍珠；喻被埋没人才。《新唐书-狄仁杰传》：“异其才，谢曰：'仲尼称观过知仁，君可谓沧海遗珠矣。’”
昆山玉：《上书秦始皇》（秦-李斯）：“今陛下致昆山之玉。”李善注：“玉产于昆山。”《晋书-郤诜列传》卷52：“臣举贤良对策，为天下第一，犹桂林之一枝，昆山之片玉。”
拔弃：《送卢十四弟侍御护韦尚书灵榇归上都》（杜甫）：“拨杯要忽罢，抱被宿何依？”
芜没：掩没于荒草间。《愍衰草赋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园庭渐芜没，霜露日霑衣。”
潇：潇湘。指湘江。《新亭渚别范零陵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洞庭张乐池，潇湘帝子游。”李善注：“娥皇女英随舜不返，死于湘水。”
大意：久客多谢朋友书，书信每月凡一束。只是空言问寒暖，宽泛之爱难救沟壑辱。虽年衰却不是无心人，只要“舌在”就不愿像阮籍哭穷途。道州书信刚好到，信长要经三次读。握在手里的何必是沧海珠，揣在怀中就是倚着昆山玉。推开了潭州百斛酒，冷落了湘岸千株菊。白天站着读烦儿扶，夜里坐着读费灯烛。
忆子初尉永嘉去，红颜白面花映肉。军符侯印取岂迟，紫燕绿耳行甚速。
圣朝尚飞战斗尘，济世宜引英俊人。黎元愁痛会苏息，夷狄跋扈徒逡巡。
授钺筑坛闻意旨，颓纲漏网期弥纶。郭钦上书见大计，刘毅答诏惊群臣。
他日更仆语不浅，明公论兵气益振。
初尉永嘉：杜甫在天宝末年有《送裴二虬作尉永嘉》（编号0257）。
军符：兵符。调遣军队的符节凭证。《饯王晙巡边》（唐-李隆基）：“金坛申将礼，玉节授军符。”《别张十三建封》（杜甫）：“秦王拨乱姿，一剑总兵符。”
紫燕：骏马名；泛指骏马。《西京杂记》卷2：“文帝自代还，有良马九匹，皆天下之骏马也……一名紫燕骝。”《天马歌》（李白）：“回头笑紫燕，但觉尔辈愚。”
绿耳：良马名。周穆王八骏之一。《穆天子传》︰“天子之骏：赤骥、盗骊、白义、逾轮、山子、渠黄、华骝、绿耳。”《病马五首……》（唐-曹唐）：“绿耳何年别渥洼，病来颜色半泥沙。”
圣朝：尊称本朝。《寄左省杜拾遗》（岑参）：“圣朝无阙事，自觉谏书稀。”
逡巡：拖延。《晋书-刘颂传》：“逡巡至今，积年未改。”《重赋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里胥迫我纳，不许暂逡巡。”
授钺：大将出征，君主授以斧钺，表示授以兵权。《东京赋》（汉-张衡）：“授钺四七，共工是除。”薛综注引《六韬》：“凡国有难，君召将以授斧钺。”
筑坛：筑坛拜将。《史记-淮阴侯列传》：“于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：'王素慢无礼，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，此乃信所以去也。王必欲拜之，择良日，斋戒，设坛场，具礼乃可耳。’王许之。”
颓纲：衰败的纲纪。《大将军宴会…》（陆云）：“颓纲既振，品物咸秩。”刘良注：“振，整也。言颓落纲纪既整，品物皆有次序。”
漏网：指法律条文的疏漏。《五等诸侯论》（陆机）：“六臣犯其弱纲，七子冲其漏网。”吕向注：“漏网，孝景时法网疏宽也。”
弥纶：统摄；普遍包络。《易-系辞上》：“《易》与天地准，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”高亨注：“《释文》引京云：'准，等也。弥，遍也。’《集解》引虞翻曰：'纶，络也。’
郭钦上书：晋武帝时侍御史郭钦曾上疏言御边之策。《晋书-匈奴传》卷97:“泰始七年，单于猛叛，……渐为边患。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:'戎狄强犷，历古为患。……宜及平吴之威，谋臣猛将之略，出北地、西河、安定，复上郡，实凤翔。’”
刘毅答诏：《晋书-刘毅传》：“帝尝南郊，礼毕，喟然问毅曰：'卿以朕方汉何帝也？’对曰：'可方桓灵。’……'桓灵卖官，钱入官库，陛下卖官，钱入私门。以此言之，殆不如也。’帝大笑曰：'桓灵之世，不闻此言。今有直臣，故不同也。’”
更仆：《礼记-儒行》（汉-戴圣）：“遽数之不能终其物，悉数之乃留，更仆未可终也。”（译为：仓促地列举，短时难以说完。全部说完要费很长时间，恐怕到仆人换班也未必说完。）《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》（杜甫）：“更仆往方塘，决渠当断岸。”
语不浅：《晋书-庾亮传》：“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。”
明公：对有名位者的尊称。《奉赠严八阁老》（杜甫）：“扈圣登黄阁，明公独妙年。”
大意：回想你当年为永嘉尉，面色红润如花儿照肉。飞黄腾达哪会晚？像骏马一样行甚速。本朝战乱尚未平，济世应引英俊人。百姓的愁苦会平息，跋扈的夷狄徒拖延。授钺筑坛听皇上意旨，衰败的纲纪疏漏的法网期待修复弥补齐。像郭钦上书献大计，像刘毅答诏惊群臣。那天时间很长你兴致很高，说起兵事精神愈振奋。
倾壶箫管黑白发，舞剑霜雪吹青春。宴筵曾语苏季子，后来杰出云孙比。
茅斋定王城郭门，药物楚老渔商市。市北肩舆每联袂，郭南抱瓮亦隐几。
无数将军西第成，早作丞相东山起。鸟雀苦肥秋粟菽，蛟龙欲蛰寒沙水。
天下鼓角何时休，阵前部曲终日死。
苏季子：苏秦，字季子。
云孙：第九代孙；泛指远孙。《尔雅-释亲》：“曾孙之子为玄孙，玄孙之子为来孙，来孙之子为昆孙，昆孙之子为仍孙，仍孙之子为云孙。”郭璞注：“言轻远如浮云。”《喜闻盗贼总退口号》（杜甫）：“大历三年调玉烛，玄元皇帝圣云孙。”
定王：《水经注-湘水》：“青阳，长沙县也。汉高祖五年，以封吴芮为长沙王，是城即芮筑也。汉景帝二年，封唐姬子发为王，都此。”（唐姬：汉景帝姬妾，长沙王刘发母。刘发谥号定。）《方舆胜览》卷23潭州：“定王庙在长沙东北一里。”
联袂：衣袖相联；喻携手偕行。《与崔策登西山》（唐-柳宗元）：“联袂度危桥，萦回山林杪。”
抱瓮：喻安于拙陋的淳朴生活。《庄子-天地》：“凿隧而入井，抱瓮而出灌。”
西第：武将的别墅。《后汉书-马融传》：“初融惩于邓氏，不敢复违忤势家，遂为梁冀草奏李固。又作大将军《西第颂》，以此颇为正直所羞。”《春日京中有怀》（唐-杜审言）：“公子南桥应尽兴，将军西第几留宾。”
丞相东山起：《汉书-赵充国传》：“秦汉以来，山东出相，山西出将。””《晋书-谢安传》：“隐居会稽东山，年逾四十复出为桓温司马，累迁中书、司徒等要职，晋室赖以转危为安。”
粟菽：谷子和豆类；泛指庄稼。《数名诗》（唐-权德舆）：“四体苟不动，安得丰菽粟。”
部曲：大将军营有五部，部下有曲；借指军队或士兵。《史记-司马相如列传》：“睨部曲之进退，览将帅之变态。”《新唐书-李光弼传》：“甲夜，士持炬徐引，部曲重坚，贼不敢逼。”《代东武吟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将军既下世，部曲亦罕存。”
大意：饮酒听歌使俺发变黑，舞动宝剑寒光闪闪洋溢青春。宴会上曾说起苏侍御，比作后来杰出的苏秦云孙。他的茅斋在定王城门外，买药楚老在渔商市。市北乘着轿子常偕行，城南一起抱瓮一起隐几。无数将军建成府邸，希望他早成丞相东山崛起。鸟雀苦于秋粟身增肥，蛟龙却要蛰于寒沙水。天下鼓角何时休啊，战场上士兵整天都在死。
附书与裴因示苏，此生已愧须人扶。致君尧舜付公等，早据要路思捐躯。
致君尧舜：《奉赠韦左丞》（杜甫）：“自谓颇挺出，立登要路津。致君尧舜上，再使风俗淳。”
大意：写信赠裴并示苏，很惭愧俺这身体需要人扶。致君尧舜上的志愿托付诸公，望你们早早走上关键岗位早早想着为国捐躯。
诗意串述：这首诗共46句。首14句写裴道州来信。久客常有信，每月有一束，多是嘘寒问暖，难解决“沟壑辱”。俺并非无心之辈，有“舌在”就不会哭穷途。（铺垫。）道州书信刚好到，信长要经三次读。握在手里胜过沧海珠，揣在怀里就是昆山玉。推开潭州百斛酒，冷落湘岸千株菊。白天站着读烦儿扶，夜里坐着读费灯烛。（极赞来信。）接着14句写裴道州。当年永嘉县尉，面色红润，英姿勃发。感觉飞黄腾达会像奔驰的骏马。（往日英姿。）本朝战乱未平，济世宜引才俊。百姓愁苦会苏息，跋扈夷狄徒拖延。授钺筑坛听意旨，纲纪法网弥补齐。像郭钦上书献大计（驱逐吐蕃），像刘毅答诏惊群臣（皇上爱钱）。那次宴会时间很长你兴致很高，说起兵事精神振奋。“倾壶”14句写苏涣。饮酒闻歌使俺发变黑，舞剑寒光洋溢青春。宴会上曾把苏侍御，比作后来杰出的苏秦远孙。他的茅斋在定王城，买药的楚老在渔商市。市北乘着轿子常偕行，城南一起抱瓮浇田还隐几。（写与苏涣交谊。）无数将军建府邸，期望早成丞相东山起。鸟雀苦于秋粟身增肥，蛟龙却要蛰于寒沙水。天下鼓角何时休啊，战场上兵士整天都在死。（惜苏涣未得重用。）末4句勉励裴苏。写信寄裴并近呈苏，惭愧俺此身已要人扶。致君尧舜上的志向托付诸公，希望你们早据要路早思为国捐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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